看戲手記 │ 和我滿世界追戲的丫頭們,排了一出關于等待的戲
- 作者:舒暢
- 來源:當代先鋒網
- 發布時間:2023-03-03 16:20:17
一出在咖啡館里上演的話劇《葉子說他明天準來》,繼2月25日點映場之后,于本周末正式亮相貴陽。疫情后城市生活,正隨著這些有趣的人和充滿創造力的事逐步復蘇。
一
應該是去年夏秋時的一天,我和新雨、小朱走在富水北路上。我記得是小朱說到晚伶劇社的新戲,她投資做制作人。我說她“有錢”,新雨則建議:“來屋吉咖啡演吧?!毙掠暝谖菁Х热肓藗€小股,那段時間疫情加修路,生意受影響。
我不知怎么就對這個畫面印象深刻,但認真一想,我們仨似乎從沒有在富水北路上同行的理由??墒窃谌藖碥囃新L地走路,路途還跟戲劇相關——這樣的情景,的確就是我們仨相處中最難忘的片段。2016年盛夏,我們在法國,從聞名世界的沙隆藝術節到阿維尼翁戲劇節,實地觀摩,切身體會,好好過了把看戲的癮。而借助演出海報和手機導航,在異國他鄉陌生的街巷里每日暴走,各處追戲,就更是反復上演的劇情;2018年8月,我們仨又跑到英國,在愛丁堡藝術節上追戲。那里坡路極多,三人一邊步行上下,一邊喘著氣談觀后感,她倆倒是年輕力壯,我這把老骨頭可是累壞了。
關于晚伶劇社新戲的事,我們仨是否真在富水北路上步行中說起過,我竟然怎么都沒辦法確定。就像我們在沙隆藝術節上遇見的一出又一出情境戲劇,你永遠不知道在街道、集市、廣場等每個公共空間里遇見的人,哪些是在戲里的演員,哪些是一不留神成為劇中人的觀眾,哪些是在戲外,哪些又已在劇中。這讓你永遠在出戲和入戲之間顧此失彼,又在旁觀與深陷間樂此不疲。所以這次,我也懶得追究我的記憶是否有誤了,有關戲劇的事,不如就交給戲劇化的方式來安置。
但新戲是真的上演了,名叫《葉子說他明天準來》,根據現代主義經典劇作《等待戈多》改編,地點也真的是在屋吉咖啡。小朱和新雨,一個作為制作人,一個作為場地方代表以及演員之一,發了點映場的邀請函給我。我突然有點恍惚,在世界各地結伴追戲的我們仨,她倆追啊追的,就追進了自己排的戲里,而我還一直都在追戲的路上,在觀眾席上。
點映場我有事錯過了,卻看到了朋友們在微信上發的點映場現場圖。一個個好像都對“等待”的話題和咖啡館里的演出很有興趣,朋友圈里的文字也長篇大論。突然發現自己虧了,圖片上老房子改造的屋吉咖啡館配上小話劇,看起來那么美。
二
為了避免被我“潑”,倆丫頭說要“專門給你一個人演一場?!蔽矣X得她們真是演上癮了,太會演了——難道她們不是在說,批準我去看排練?
不過,相比正式演出,排練更是我想看的。很多時候,都是排練比正式演戲更“出戲”。晚上7點的屋吉咖啡,正準備打烊,要了杯漂亮老板娘親手制作的咖啡,在空空的沙發上坐定。吃面要吃頭湯面,喝咖啡不如來杯“殺角”咖啡——即將下班的咖啡,讓我喝出了幾分迷茫又些許興奮,適合圍觀一場懸而未決的等待。我就是要喝著末班咖啡瞧瞧,“葉子到底來不來?”
兩個提早進場切磋細節的主演,已經在一地落葉間滾得遍身塵土,頭發散亂。其中一位也是本劇的導演李婉頤,畢業于南安普頓大學,英語語言文學專業,研究戲劇文學;另一位是剛從上海戲劇學院表演專業畢業的楊蕎溢。都是戲劇科班出身,也都接受過先進的戲劇理念和技巧訓練。不過這樣的“隆重介紹”對于看排練的我來說都太正式了,太一本正經了,看排練最有意思的,是看那些不確定中的試探、不嚴肅里的錯位,以及不正經中的靈光。
比如說,李婉頤那天明明穿著一雙一蹬就掉的球鞋,卻老在費力地“脫靴子”,表演那個“腳出了毛病,反倒責怪靴子”的人。又比如說飾演那個突兀外來者的新雨,排練時沒穿那身防護服一樣的戲服,只戴了個面具在那兒晃動肢體。臉上的面具,以及那些稚拙、怪誕又夸張的動作,都讓我想起在威寧采訪的彝族古老的戲劇形式“撮泰吉”。還比如說,收拾吧臺的老板娘拎著垃圾袋,經過演員身邊,走到后面小院里去扔,那副又美又酷不為所動的樣子,讓人懷疑也是刻意安排的戲中人。就連她背上包,跟我低聲告別,先行離開,也像一出“等待”的劇里,那個不再等待、斷然離去的群眾演員......
唯一遺憾的是排練時沒有正式演出時的燈光效果,小朱說“我們舞美去安順求雨去了?!蔽冶弧扒笥辍闭痼@到了,然后才知道和劇社的其他人一樣,舞美也是兼職,“在省氣象局工作,負責全省的氣象信息和求雨事宜,卻寫得一手好劇本?!边@個有意思,斜杠年輕的跨界,越漫無邊際越好。
排練結束后進行內部探討,真誠的程度十有八九超過正式演出后的當眾交流。比如我作為排練時唯一的觀眾,可以毫不掩飾地表示我在看前面部分時“有點走神”。我還會好奇地問演員,從去年九月排練到現在,每次都在調整,會漸漸判斷不出怎樣才是最好的呈現嗎?李婉頤說,沒有所謂的最好,每一次都是當下狀態的表達,都不會重復,也都真實。她說戲劇就是流動的藝術,而“活著,本身就是一種流動的藝術?!?/span>
關門告別,李婉頤和楊蕎溢挽著手要去吃串串。和點映場結束后的紅酒趴相比,還是串串更接地氣,跟“排練”氣質登對。倆丫頭片子沖著巷口那家串串店飛奔而去,可人家很不給面子地打烊了。電力巷口有一排家常小店,排練開始前,我和新雨小朱在“好吃板筋店”里吃到了一條鮮嫩無比的紅燒黃魚。
三
好幾次約著要去烏鎮戲劇節,我們仨至今還是沒能實現。有一年我們認識的法國導演、跟貴州有著不解之緣的老貝的劇團受邀在烏鎮戲劇節上演出,貴州的法語翻譯曹靜老師去了。記得她從戲劇節歸來的那天晚上,我們聚在新雨家吃螃蟹,新雨那個搞文藝批評的爹也在。我們一起喝著黃酒吃著螃蟹,等曹老師下飛機趕來,給我們講述戲劇節現場的一手消息。那天的螃蟹肥美,微醺中的等待更是妙不可言。
因為這出《葉子說他明天準來》,和新雨小朱很多關于戲劇的記憶開始在我腦海里滾動播放。在阿維尼翁戲劇節上追戲的那些天,我們仨在老城一套帶拱廊和陽臺的居室里同居,步行距離內就是無數的小劇場。滿街都張貼著演出海報,我們不識法文,只能通過海報上的圖片和翻譯軟件揣摩內容,每天選定兩到三場戲,然后又跟隨手機導航,在老城千絲萬縷的小巷里彎來拐去找演出地點。每一次去看戲的路上,都有多少好奇和期待啊,每次看戲歸來的路上,又有多少各抒己見和心潮難平。也許只有我是傻傻當觀眾的那個吧,也許倆丫頭自己都沒意識到,對于制作或是參演一出話劇,她們的內心已經在等待中。
在一出關于等待的戲即將上演時大肆回憶,我似乎有點跑題。但《葉子說他明天準來》里那個總在分葉子的楊蕎溢說:“等待,也可以是等待過去,等待過去過不去的那些東西,在時間里開出花來?!?/span>
演員們沒等來“葉子”,但等到了自己對于等待、更是對于戲劇的更多理解。李婉頤在那天排練后說,她突然發現等待不僅是迷茫、焦慮或者頹喪,也可以是堅定的、有力量的;之前沒有受過任何專業訓練,也沒有任何演出經驗的新雨,終于有了第一次演出實踐,她說她“從十幾歲開始接觸戲劇,這么多年來始終記得一位法國朋友、也是戲劇導演說的一句話:戲劇就是行動。通過這次參演,我想我又更明白了這句話的內涵?!边@位法國導演馬佳麗,我們在法國追戲時曾經與她共進晚餐,并給曾在貴大藝術學院執教的她做了專訪——呃,我這不可抑制的回憶,是否再次印證了楊蕎溢說的那種對過去的等待。
《葉子說他明天準來》,3月3日、4日、10日、11日各一場。我像晚伶劇社的婉頤、蕎溢、小朱還有新雨等一樣等待它的正式上映,等待因話劇而變得有趣的生活、變得豐富的人。我也等待那個似乎已經無所等待的自己,曾打動過我、浸潤過我的點點滴滴,我等待它們在時間里開出花。
曾經和我一起滿世界追戲的新雨和小朱,前者成了又寫專欄又做面包又教書又演戲的,貨真價實的“斜杠青年”;后者成了又要在建筑專業里努力干活掙錢,又熱情混跡文藝圈,還能出錢投資戲劇的“制作人”;我只想萬水千山走遍,在世界這個游樂場里浮皮潦草又多多益善地看一看。接下來的兩個周末,我們在屋吉咖啡里一起守候一個懸念:“葉子明天來不來?”而在真實的生活里,我們一邊問,一邊各自行路,放下追問。
反正,等待是不會終結的,它是失望也是希望,是過往也是未來,是消解也是積蓄。2019年冬,我和小朱到重慶追劇,看的是長達8小時的,賴聲川最自由和大膽的話劇《如夢之夢》,從午后一直看到夜深。劇里說:“一生里的謎,需要用另一個謎來解釋;這一次做的夢,需要用另一個夢來實現?!钡却惨粯?。
文/貴州日報天眼新聞記者 舒暢
圖/晚伶劇社提供
視覺/實習生 黃明慧
編輯/陳江南
二審/趙相康
三審/黃蔚